文/水处
流民图局部明周臣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
00
崇祯十五年（年）的大明王朝，已是摇摇欲坠。
关外，锦州陷落，十三万援锦兵团几近全军覆没，主帅洪承畴被俘降清；
关内，张献忠横行川楚，李自成扫荡河南，中原腹心一片糜烂。
年形势图
五月初二，李自成和罗汝才联军五十万，围攻河南省城开封。
就在这天，地狱的入口已为开封百万居民打开.....
01
这已经是李自成第三次攻打河南了。
明代开封城，虽然规模已不如北宋时期，但仍是大明朝排名前三的大都市。
朱元璋将第五子朱橚封为周王，就藩开封。
到了崇祯年间，周王传到了第十三代朱恭枵手上。
大家都知道，明末的王爷们绝大多数都是舍命不舍财的傻缺。
但朱恭枵是个另类。
这哥们很清楚命比钱重要的道理，所以在闯军前两次围攻开封的时候，他拿出五十万两白银，放在城头，鼓励守城军民杀敌领赏。
结果士气大振，硬是保住了开封城。
这一次，朱恭枵依然慷慨捐资，加固城墙、添置火药、购置军械，决心第三次挫败李自成的围攻。
而李自成鉴于前两次强攻的失败，决定对开封进行长期围困，逼其投降。
李自成马上下令，抢收了开封城周边即将成熟的麦子，“一穗糜遗”。
开封守城军民气愤不已，却又无可奈何。
只能等朝廷的救援大军。
而国库空虚、缺兵少将的崇祯帝，再也凑不足精锐去解开封之围。
结果，五月二十三日，督师丁启睿会同保定总督杨文岳、总兵左良玉和虎大威四路人马组成的十八万援军，刚到开封以南的朱仙镇就被闯军击溃。
至此，开封军民的希望完全断了。
02
进入六月。
开封城中粮食越来越紧张了。
即使中产之家也普遍只剩下几十斤存粮，每天掺着野菜喝点糊糊，勉强维持生命。
而那些穷苦小民就更不用说了，每天都有人饿死在家中和大街上。
眼看民生难以为继，朱恭枵拿出府中存粮，河南巡抚衙门也把河南省藩库中的粮食拿出来，办了施粥点，赈济灾民。
然，僧多粥少。
施粥点也仅维持了一个月就再因粮尽关闭了，开封城的饥民们彻底断了生路。
一开始看到饿殍，人们还会不忍直视，绕道而行，后来饿殍越来越多了，也就熟视无睹了。
03
到了七月。
官员眼看已无活路，便打开汴河的水门，让百姓出城去采摘野菜。
同时也故意想放一部分人逃走，以减轻城中粮食供应的压力。
闯军军营就在城外土堤（即北宋开封城外城墙残存的土堆）外，所以百姓出城摘野菜也不敢离土堤过近。
但出城摘野菜的百姓越来越多，没过几天，近处的野菜全被采光了。
百姓们只好走得越来越远，渐渐靠近了土堤，一不留神就会碰到闯军的巡逻队。
闯军抓了百姓，经过讯问，知道城中已经遍地饿殍，李自成更加坚定了围困开封的决心。
李自成下令将土堤内壁的缓坡削平，让饥民无法攀爬上变得陡峭的土堤。
同时在各个路口设置关卡+大量的狗作为警戒+巡逻队日夜巡查。
饥民只能乖乖回开封城里找吃的。
眼看开封城撑不住了，黄河北岸的明军情急之下，于七月二十七日夜间，派五百名百姓，每人身背三四斗小麦，想趁夜色偷偷渡过黄河，进城送粮。
不料，刚过黄河就被闯军发现，五百人全部被俘。
李自成下令，所有俘虏砍掉双手，再带到开封西门放掉。
这五百百姓，带着滴血的断肢，在西门外惨叫不止，有的下跪求放他们进城，有的实在忍受不了疼痛，跳进护城河中自尽。
守城军民最终打开城门。
然，进了城，也只是多活几天而已。
04
进入八月。
开封寒门小户饿死了大半，中产之家也已断炊，只剩下大户人家还有些许存粮。
开封城的主官们终于撕下伪善的面具，决定“杀民养军”。
他们挨家挨户进行搜查，不管你是地主豪强还是名门，直入内室，翻箱倒柜......抢走。
于是，有人就将最后的一点救命粮埋在地下或藏在夹壁中。
丘八们搜不出来，就想出了一个最恶毒的方法：
“先捉幼男女，以大针数百刺其肤，号叫冤惨”
做父母的，哪能承受这样的场面，只得含泪把粮食交出。
这样残酷的搜刮，让守城的明军暂时有了果腹的粮食，却加速了百姓的饿死。
到八月底，城中居民已饿死七成。
为了多苟活几天，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吃的东西。
树叶、树皮、草根、药材、皮革
用来喂金鱼的红虫
粪堆中的螬蛴
甚至马粪
都成为了饥民们争夺的食物。
至于猫狗，早已绝迹，就连老鼠都被吃干净了！
到了这地步，人终于跨过了最后的那道底线——
人吃人，开始了。
开封城的巷子里，到处藏着饿疯的人，他们手持棍棒，一旦遇到独行的人，就将其打死，然后拖入巷子深处“分肉而啖”。
一开始，官府还在捉拿吃人的人。
但人肉吃多了，人胆子也变大了，甚至成群结伙，夜间硬闯民宅，杀人分尸。
随着时间推移，有奴婢的大户人家不得不先把奴婢杀了吃掉，没有奴婢的人家则把饿死的亲人吃掉，以免便宜了其他人。
吃人已是公开的秘密。
05
九月。
初一，代理河南巡按的黄澎路过曹门，“眼见一二人在城墙下，敲人骨吸髓”。
都已经不避人了。
曾经繁华的开封城已完全成了一座死城。
大街上看不到行人；
动物乃至昆虫都被吃尽；
守城士兵也已经无粮可吃，每日饿死的士兵多达三四百人。
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，这样地狱般的日子延续到九月中旬，就结束了。
九月十四日深夜，离开封不远的黄河突然决堤，“怒浪巨涛吼若雷鸣”。
十五日黎明，黄河水咆哮着进了开封城，开始收割这座死城中最后剩下的生命......
“及至夜半，水深数丈，浮尸如鱼”。
06
黄河为什么突然决堤？
有人说是明朝方面掘开了黄河，想淹死围城的闯军；
也有人说是李自成因为久围不下，下令掘开黄河，企图淹没开封以泄愤。
这个谜题争论了三百多年，因为没有文献记载，始终没有确切的答案。
但有文献明确记载的是：
洪水过后，幸存的难民们纷纷爬上城墙或房顶，等待救援。
然而，他们等来的却是又一轮的灾难。
黄河北岸的明军见开封已遭水淹，于是驾船进城。
但明军不是来救难民的，而是来救周王、搜刮财物的。
“窥有财物，罄卷搜夺。乘无人见，即将难民推落水中，以绝其口。”
灾难还没结束。
不久，闯军也驾着筏子来到城中，打跑了官兵。
“每日架筏打捞，搜寻高埠藏匿难民”
“被掳者搜其财物，逼令上筏。男妇不从，投水死者又不下数千。”
......
07
就这样，曾经繁华的开封城，连带着它的百万居民，彻底从地球上消失了……
PS：
年盛夏，河南开封市一处考古挖掘现场，一座明代王府遗址逐渐呈现在了人们面前。
这是一座郡王府，名叫永宁王府。
永宁王是明代分封在开封的周王家族的一个分支。
明代开封城王府分布图，红圈内的是永宁王府
然而更令人惊愕的是，随着永宁王府遗址的发掘，出现了15具姿态各异的人类遗骸。
永宁王府遗址遗骸
导致永宁王府毁灭和这些遗骸的主人死亡的原因是什么呢？
目前考古推论：应该正是这次黄河决堤。
这些遗骸的主人，在慌乱中准备逃出王府的时候，被湮没在层层的泥土之下......
三百多年后，印证着这段地狱般的历史。
参考文献：《守汴日志》、《汴围湿襟录》、《豫变纪略》、《汴城围陷述》